《少年何为》024
客房是不带书房的，只有简简单单一张床、一个单人沙发，外加一个小茶桌。
肖嘉阳坐在茶桌前的软垫上，伤了的左脚伸到桌底下，曲着的右腿抵着桌边，右手握着笔，望着桌上的习题集出神。
中午去楼下餐厅吃饭的时候，他不小心被椅子绊倒，无意间看到了墙角的摄像头。
冷汗一瞬间爬满后背，昨晚江凌看他的那一眼浮现在眼前。
江凌一定看了监控。
今天江凌跟江焱一起去公司，不知道他会不会把监控给江焱看。
心里顿时乱成一团麻。
说那些话之前，他算准了江阮不会把细节一五一十告诉江焱，顶多告状说他骂人，否则那两个私下跟他妈联系、又爱有意无意在江阮面前说酸话的佣人不会到现在才被处理掉。只要江阮不说，在江焱那里，这就是两个小孩吵个架的事，没什么大不了。
但千算万算，没算到有钱人会在自己家餐厅安监控。
江焱如果看了监控会怎么样？他在江焱面前乖巧又可怜，监控里却是那个样子，他哥会厌恶他吗？会不会骂他，甚至动手揍他？
昨晚江焱对江阮发火的样子实在太可怕，虽然没亲自动手，但江阮跪下自己扇巴掌的样子还是让他无比震惊。从小到大他没被碰过一根指头，简直难以想象如果江焱要是那么教训自己，他会怎么办。
慌乱之下，他掏出手机给赵蔓菁打电话试探口风。听赵蔓菁怎么都不肯让他跟着去M国，铁了心让他留在江家，说什么“这是江家欠她的”，又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了。他糊弄几句挂断电话，慢慢冷静下来。
挨打就挨打，不过是被自己哥哥教训一顿，江阮受得了，他有什么受不了的？
但想是这么想，心里还是免不了忐忑，习题集在面前摆了一下午，一道题也没做。
正发呆的时候，房门忽然被敲响，“咚咚”两声，短促有力。
肖嘉阳回过神，望向门口说：“请进。”
房门打开，进来的居然是江焱。他西装笔挺领带严整，显然是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。
现在还不到5点，肖嘉阳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，立刻撑着茶桌想站起来。
江焱几步走过来坐在沙发上，说：“坐吧，不用站。”
肖嘉阳动作一顿，又坐回去。江焱说话总是让人很难违逆，连这种小事上也是。
他本来一下午都在忐忑，但眼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，反而有点镇定。大概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，不如早死早超生。
他拿过桌上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上水，打量着江焱的脸色递过去：“哥哥怎么回来这么早？”
江焱接过来喝了一口，瞥了一眼茶桌上的习题集说：“打扰到你了？”
肖嘉阳连忙说“没有”，看江焱神色平和，跟往常没什么不同，大概还没看到监控，暂且放松下来，下意识就带了点撒娇的语气说：“刚刚还想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，我才有了亲哥哥，想多跟哥哥待在一起。”
江焱把杯子放回茶桌，靠在沙发上垂眼看着坐在地上的肖嘉阳：“我在A大附中附近有一处公寓，虽然地方小了点，但该有的东西都有，到时候再给你配几个保镖和保姆，转学手续办好了就可以搬过去。如果不想一个人住，我回头再把你祖父祖母接过来。”
肖嘉阳脸色一下变得惨白。他几乎立刻意识到江焱可能已经看了监控，但仔细打量他的样子，似乎又不太像，于是勉强镇定下来，维持着笑意说：“我还以为，会跟哥哥住在一起……”
江焱说：“过几天你江叔叔要回来，你的身份，住在这儿不方便。”
肖嘉阳一愣，听到这无可挑剔的理由，脸色顿时又白几分。他仰头看着靠在沙发上的江焱，只见他垂着眼看着自己，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，但那身剪裁合体又庄肃严整的西装却带了股凛然味道，把那份平和都冲刷成淡漠，让他第一次意识到，眼前这个人其实根本不是和蔼可亲的大哥，而是24岁就能撑起海外分部的年轻总裁、江盛集团未来的掌舵人。
他现在完全确定，江焱已经看到了监控。
之前预想的江焱拿着监控跟他对质、对他发火、骂他教训他的场景并没有发生，得到的只是一个听起来无比合乎情理的理由——前妻跟别人的儿子不方便住在前夫家里。如果今天中午没有发现餐厅里的摄像头，他可能都不会有什么怀疑，因为江焱从头到尾都没承诺过让他住在江家。
没有指责，没有训斥，他甚至都无从辩解，因为离开江家不是因为什么监控，只是因为他天生的身份，这是他自己也无力改变的。足够体面，也足够冷漠。
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委屈和不甘，比看见母亲一厢情愿偏心父亲的时候还要强烈。他是哥哥的亲弟弟，居然因为一个毫无血缘、靠阴谋诡计进了江家的野小子，被自己的哥哥抛弃，被这么冷漠地对待。凭什么？到底为什么啊？
一瞬间，他想掀了桌子挑明一切，指着江焱问他是不是因为骂了江阮才要赶他走，问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弟弟。
但想起往昔极为类似的争吵几乎次次都无疾而终，他及时遏止了这个念头。
最后他只是望着江焱说：“爷爷奶奶年纪大了，还是不要折腾他们了，我自己住就挺好。谢谢哥哥替我安排这些。”
事实证明，江焱确实有点吃软不吃硬。要是肖嘉阳真跟他吵，质问他为什么，他只会觉得他仗着点血缘就无法无天，不知好歹。但看他脸色惨白，想来是知道了一点让他走的真正原因，毕竟餐厅的摄像头也不算太隐秘，后来又怕又委屈，最后还红着眼睛跟自己说谢谢，大概也是知道错了，怕自己怪他，心里不由生出一点怜悯。
所以在肖嘉阳小心翼翼地问“哥哥有空可不可以来看看我”的时候，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。
各怀心思的时候，房门忽然又被敲响，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：“小焱，程总来了，还带着小阮。”
管家也姓江，名叫江源，是江承宇的远房亲戚，论辈分是江焱的叔叔辈。在江焱出生前他就已经跟着江承宇了，所以也算看着江家孩子长大的，平时称呼的时候也比别人要亲近一些。
江焱听程星烨来了，心里有些奇怪。他这个师兄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才对，怎么有心情来找他。后面一听还带着江阮，顿时明白估计是自己弟弟惹祸被他撞上了，这才亲自送过来。
肖嘉阳适时地说：“哥哥去忙吧。”
江焱看了他一眼，起身走了出去。
到楼下的时候，程星烨坐在沙发上，江凌正陪着说话。本来江焱叫江凌在屋里养伤，顺便把会议总结以及今天没答好的几个问题答完整理成报告交给他，估计源叔不知道这事，就把他也叫了下来。
江阮垂着脑袋站在江凌身边，程星煜和庞梓一左一右站在程星烨身边。
江焱笑着走过去：“师兄。”
“小焱！”程星烨站起身揽住江焱抱了一下，打量他说，“我在国内就听说你把江盛的M国分部带得风生水起，这一回国又要接手子公司。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，三年前还是师弟，三年后就是小江总了啊。”
江焱笑着说：“师兄别笑话我了，我什么时候都是您师弟。”
程星烨笑。
江焱又问程父程母：“老师和师母还好吗？我回来得匆忙，还没来得及去看二老。”
程星烨一摆手：“你来家里也见不着，爸妈现在把A大当家了，常年住在教职工宿舍，节假日也不回来，说是方便研究课题。我国庆才去看了一回，俩人好着呢，看着比我精神。”
江焱说：“那就好，我改日去A大探望。”
两个人忙着叙旧，把低头罚站的江阮、程星煜、庞梓晾在一边。过了好一会儿，话题才转到他们身上。
“师兄，小阮又给您惹麻烦了？”
江阮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，偷偷抬眼往身侧瞥，正好对上江焱的眼睛，又赶紧把头低下去。
程星烨哼了一声：“这几个小子胆大包天，居然逃课！”他往程星煜后脑勺一拍，气道，“幸亏我助理出来办事正好瞧见这小子，不然还不知道他们要上哪儿疯去，要是真出了事看谁来救你们！”
江阮看程星煜被拍得一趔趄，说：“不关小煜子的事，是我硬拉他们出来的。”
江焱也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：“还好意思说！出了意外你负责吗！赶紧道歉！”
江阮趔趄了一下，紧接着站稳对程星烨鞠躬：“烨哥对不起，给您添麻烦了，我下回不会了。”
江焱踹了他一脚：“你还有下回？！”
江阮踉跄两步，又赶紧站回来，低头说：“没有，没有下回了！”
程星煜看了看江阮，又望着江焱说：“焱哥，主意是我出的，您别怪江阮。他今天心情不好，我想让他开心一点。”他弯腰鞠躬，“但是给焱哥添麻烦了，对不起。”
等他说完，一边的庞梓也抢着认错。
程星烨冷笑：“这时候逞上英雄了，觉得你们都特别讲义气够哥们是吧？”他睨了程星煜一眼，“回家我让你知道知道‘义气’两个字怎么写。”
江焱说：“师兄别着急回去，在这儿吃顿便饭吧。”
程星烨揪住庞梓的后领把他提过来：“不了，这不还一个呢吗？得去下家了，改天再过来找你。”又皱着眉无比心烦地骂一句，“最不爱去他家……”
江焱亲自将人送出去，简单问了几句他项目的情况，知道他这个师兄打人向来手狠，又给程星煜求了求情。
等返回客厅时，江凌和江阮都不见了。他顿了两秒，上楼走到江阮卧房前，推门进去。
江凌手里拿着戒尺，听到门响，迅速挥了最后两下，“嗖嗖”带风，听声音没半点放水。
江阮褪了库子撑在沙发上，他二哥到底没忍心炒回锅肉，全打在腿后侧没旧伤的地方，但瞧打出来的新伤也不轻，确实没轻饶。
江凌打完，转身面对江焱站好，低头说：“哥哥，我罚完小阮了。”
估计是罚人的时候拉扯擦碰到身后的伤，他脸色有些苍白。
江焱知道他什么心思，但还是微微皱起眉：“屋里趴着去。”
江凌把戒尺交给江焱，往江阮卧室走去。
江焱踢了一下江阮的小腿：“拿上垫子，过来。”
江阮直起身，拿着靠垫进了卧室，见江凌趴在床上，江焱坐在床边看着自己。
他一步步蹭到江焱面前站好。
江焱盯着他，用尺子在跟前点了点：“跪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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